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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壯志未酬空遺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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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時趙雲正在中軍帳中跟劉備等人討論軍情,忽然就聽到外面一陣吵雜的喧嘩,其中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聲色嚴厲地呵斥道:“何方宵小,竟然也敢口出趙將軍名諱?”

更有劉備親衛長在一側喝道:“來者何人?竟敢擅闖轅門,咆哮中軍?來人,給我拖下去……”

主位上劉備皺了皺眉,問身側親兵:“何事喧嘩?”

親兵拱了拱手:“回主公,帳外有莽夫,自稱王賁,嚷嚷著要見趙將軍。”

劉備偏過頭,面向趙雲:“子龍可認識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就見趙雲已經“唰”的一下站起身,幾個箭步到了營帳門口,一把掀了簾子,一聲清喝:“住手!”

被摁倒在地,馬上要被拖下去的王賁見到趙雲出現那一瞬,一下紅了眼睛,掙開衛兵撲到趙雲身前:“將軍,請將軍速回居庸關!晚了,可就來不及了。”

趙雲一把扣住王賁腕子厲聲問道:“怎麽回事?”

王賁語速極快:“不日前,鮮卑進攻居庸關。將軍帶我們出關迎戰,卻不料匈奴、烏丸部不宣而戰,偷襲居庸關。將軍帶人回援之際,身中流矢,身受重傷,性命垂危。”

趙雲眼前“嗡”的一黑,一下攥緊王賁腕子,沈聲喝問:“這是什麽時候的事?烏丸部怎麽會參與居庸關事?兄長現在如何?”

王賁搖著頭:“十日前,烏丸部受匈奴部挑唆。趁將軍迎敵之際,與之共同進攻居庸關。將軍回師時,中的就是烏丸人那些亂七八糟的臟箭。將軍他……”

王賁話沒說完,趙雲就已經松開他,轉身就往劉備中軍帳中沖去:如此情形,他必須得跟劉備辭行了。

只是趙雲步子剛剛邁出,卻見前方帳簾一下掀開。劉備張飛等人站在帳內滿是擔憂地看著他。趙雲抿了抿嘴,終於還是對劉備拱了拱手:“主公,雲……”

“子龍自去即可。”

劉備伸手打斷了趙雲將出口的歉意和別辭,帶了絲難過和不舍說道:“回居庸關吧。邊塞告急,兄長垂危,子龍可從任點備軍中五百人,速速北上支援。”

趙雲擡起頭,定定地看了劉備一眼,並沒有推辭劉備送兵支援的建議。只是袍子一撩,單膝沖劉備行了個跪禮。然後迅速起身,奔著自己營帳去收拾行裝。

一刻鐘後,趙雲並他來時的三十騎都收拾好行裝。而轅門處,劉備著關羽給他點好的五百輕騎亦是隊列齊整。

趙雲站在隊伍前,沖轅門處站著的劉備關羽等人狠狠抱了抱拳:“玄德公,今日之恩,雲沒齒難忘。他日玄德公若有差遣,雲必定萬死不辭。”

劉備淡笑著搖了搖頭:“子龍此去恐難有歸期。邊塞寒苦,子龍保重。”

趙雲眼睛閃了閃,沖關羽張飛等人又抱了抱拳:“諸位保重!”

說完趙雲動作迅速飛身上馬,一騎當先,狂鞭策馬向北絕塵而去。他身後五百多人亦是揚鞭疾馳,迎了一路飛塵。

轅門處,劉備看著遠走的隊伍,緩緩地合上了雙目,輕輕地嘆了口氣。

他身邊張飛不解地問:“大哥因何嘆氣?難道大哥舍不得那五百親兵?”

劉備苦笑了下,仰起頭看著空曠遼遠的天空,聲音幽幽地說道:“非是舍不得,只是恨不能再多給罷了。管仲儀,數十年邊塞征戰。便是真身受重傷,居庸關亦未被外寇踏足一步,這樣的人……罷了,不說了。回去吧,回去想想如何應對車胄。”

劉備說完就率先轉身,一個人低著頭沈默地走向中軍帳。留□後一幹下屬被他突如其來的感慨弄得面面相覷,各有所思。

這時的他們還都不曾想到,劉備今天的舉動,讓幾年後長阪坡上,那位威震北地,一槍光寒的常勝將軍趙雲,寧扛曹公軍令,也要不戰而走。生生放了劉備與其率殘部逃入了益州境。當然,他們更不曾想到,千辛萬苦來到的益州,已然不是外頭看到的那個太平安逸的益州。它早在數年前就被曹昂、蔡威、法正等人在暗地裏張羅了一盤棋,棋子已然就位,只待時機成熟,便可發動棋局,震驚天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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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庸關地處北塞,雖是三月,但傍晚時分卻依舊寒風料峭,黑壓壓的雲層裏夾雜著雨絲和雪片,飄悠悠地沈在居庸關的上空。

管休醒來的時候,居庸關所有高層守將都在。見到管休醒來,諸人臉上都露出了一絲喜悅。

應興俯身探上前:“將軍,將軍?你可感覺好些了?”

管休沖他笑了笑,臟腑內卻覺得針刺火灼一般地疼,每吸一口氣像是被刀子劃過似的:“我沒事……”他聲音虛弱得有如游絲,“這……是在哪兒?”

“大人,我們還在居庸關。您放心,敵軍已然退卻,我們現在很安全。這所雄關現在是我們大漢的,以後也還是我們大漢的!”

管休聞言眉間顯出一絲放松:“那日傷亡如何?怎不見文勇在?”

應興猶豫了下,正遲疑間,卻見管休已經微嘆了口氣:“不想說就算了吧。告訴我,那天之後是什麽情形?”

應興咬了咬唇:“將軍,那晚那一仗,不少弟兄都受了傷。在得勝後,大家都很累。就在關內休養了半個月。將軍,您不必太過勞神,也安心修養就是。”

管休聞言後合了合眼睛:原來,自己已經昏沈了近半個月了。這時醒來,怕是回光返照吧?

“請過……郎中看過了吧?……他們……怎麽說?”

“將軍。您身體一向康健,一點小傷無關緊要。大夫們說,只要安心休養,再過幾天,便可痊愈。”應興的聲音有些沙啞,但是說出這些話卻一點也不打哏,顯然是在腦海裏無數次這麽告訴過自己了。

“應興,你撒謊。”管休淡笑著看了看應興,笑容蒼白,如關外的白雪。

“說真話吧,別耽誤時間。還有好些事情需要安排,你家將軍……咳咳咳……耽誤不起了……”管休邊說邊劇烈的咳嗽起來,胸前傷口裂開,又一次血染白衣。應興和幾個親兵手忙腳亂地把他扶起來,動作小心翼翼,生怕碰傷他一樣。

好一會兒後,管休咳嗽才稍稍平息,他聲音低沈,帶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再次說道:“告訴我實情,這是軍令。”

應興抿緊唇,低著頭,聲音沙啞:“……大夫說,最多還有兩三天時間。不過那都是村野的庸醫,醫術淺薄,所言不足為信。屬下已經派人南下去了冀州,聽說前段時間那裏有位叫華佗的在行診,醫術可活死人,肉白骨。我們一定請得他來,一定能把您治好!”

管休聞言後,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,他聲音很輕,淡淡地說道:“哦……這樣啊……”

在場一眾人,原本還都存著最後一絲希望:期盼那些大夫說的不準,都是謬誤。可是現在看到管休臉色慘白,雖笑意如初,但昔日如星光閃爍的雙目此時卻帶了絲黯淡的死灰色。一群人的心像被仍在九尺冰窖中一樣,一點一點下落,一絲一絲變寒,最終寒氣上湧,侵入眼眶,讓一眾鐵血男兒皆沈默地紅了眼圈。

應興喉嚨像是哽住了什麽東西,張了張嘴,卻什麽也說不出,只能隱忍地閉上眼睛,壓下即將出眶的眼淚。

屋子裏一時間靜的出奇,只能聽到呼呼的寒風和屋內“嗶嗶啵啵”的燈火燃燒聲。

管休眼望著上方輕聲問道:“那晚襲擊我們的,除了匈奴部和烏丸部,查清是哪個部落了嗎?”

負責情報勘察的王毅微微欠了欠身,在管休耳側說道:“還沒有。不過將軍放心,不管是哪個部落,我們一定會讓他有來無回!”

管休想了想,虛弱地說道:“是……遼西烏丸部。那種作戰方式,只有遼西才有。所放臟箭,亦是跟公孫度長久作戰後,才形成的。”

傳言,人之將死時,靈臺有一段時間會格外清明,仿佛看穿世間所有。

管休是一向穩重的一個人,他輕易不會開口判斷什麽,但是當他說出時,一般都是他有八成把握的時候。對於此次偷襲的遼西烏丸和匈奴部,在場所有人都有一種難言的憤慨和仇恨,比之和他們對與他們明刀明槍抗衡數年的鮮卑更甚。這群人口口聲聲地說著漢人狡猾,自己卻丟了游牧民族一向磊落的作戰風格,同樣也丟掉了對手對他們的尊重。不宣而戰,背後偷襲,妄圖漁利,雖然論理由是無可厚非,但是因著他們所造的後果,居庸關守將們無一例外把仇恨都引到了他們身上。

一屋子將領在管休話音落地後齊齊起身,看著管休鄭重其事道:“不管是遼西烏丸還是塞外鮮卑、匈奴部,我們都不會放過他們!請將軍放心!便是屠戮殆盡,也一定為將軍報仇!”

“咳咳……咳咳……不必了……咳咳……,你們不必帶著這份仇視作戰……那會……咳咳……蒙蔽你們的……雙眼。”

“易京已經被……圍困了,居庸關從主公那裏……等不來一個援軍……咳咳……你們能支撐即支撐……若是支撐不住……便往南……投一個骨頭硬……不肯為外族折腰的主公。本初公……雖好,卻未必重用諸位。或許你們可……選許都孟德公……或者……或者……玄德公也可。”隨著強烈的咳嗽,殷紅的血不住地從管休口中溢出,幾個親兵連忙撲上去,為他撫胸捶背。

管休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陣,臉色透出一股不妙的紅暈,一眾人都默默無語地看著他:他的話裏已經有交代後事的味道,他們聽得心頭發酸。

王毅強笑著跟管休說:“將軍,這些事都不著急,等您養好了傷,您再繼續帶著我們,不管去哪兒,我們都跟著您。”

管休搖了搖頭,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飄渺的笑容,他聲音低微地喊了聲:“……王毅。”

“末將在!”

“你人性子隨和,腦子也最靈活……但是我死之後,你不能……接我的班。因為你想的……太多。還有應興……你跟隨我的時間最長,忠心可鑒……可你……卻也不是做一軍首領的料。所以你們……兩個都不行。”

應興和王毅齊齊點頭,都是眼圈發紅。

管休望了望其他人,最後目光停留在門口的方向,輕聲嘆了口氣:“王賁……是好的。但做事容易意氣用事,可好在聽勸。”

說著管休回過神,吃力的擡起雙手,一邊一個握住王毅和應興,語氣認真,眼神堅定:“所以……咳咳……我把他和居庸關五萬守軍……托付給你們兩個。……拜托了!”

應興和王毅兩個對視了一眼,看著握著自己的管休的手,心頭又是一酸:昔日持劍拉弓的手,今天竟如此柔弱無力。仿佛下一刻它就會自己垂落下去。

“將軍放心吧。有我們在一日,必定不會辜負您所托付的!”

好一會兒,兩個人才在管休溫和而虛弱的目光中聲音沈啞的應了聲。

管休放心地合了合眼睛,躺會榻上,語重心長說道:“記得你們今天的話……不要爭吵……不要內訌。有什麽事情可以商量著辦。管休一生看夠了同室操戈……看夠了兄弟相爭。我不想在我死後,自己舊部裏也出現這般情景……”

“殺敵未滿三千,自損已耗八百……這是罪過……”

管休說完,疲憊地合了合眼睛。再睜開時,卻陡然顯出一抹亮色。幾個知道情由的將領或仰頭止淚,或低頭遮掩,誰都不忍再看管休。

管休卻忽然出聲說道:“扶我起來。”

應興和王毅一楞:“將軍!”

“扶我起來!我想看看我手下的將士們。”

應興咬了咬唇,最終和王毅對視一眼,狠下心,招呼門外親兵,擡榻出門,讓管休檢閱三軍。

只是床榻將近三軍軍陣時,管休卻固執地要求起身站著向他的部下問候,作別。

應興一下子攥緊拳頭,抿著嘴和王毅一道把管休攙扶在肩,在走了一段以後,管休推開兩人,身子微微打了個踉蹌,又執拗地挺直肩背,目光柔和地看向底下眾人。

料峭寒風吹過,天空又開始陰沈地飄起雨雪。

管休聲音很輕,語氣很柔,話的內容卻帶了著滿滿的決然鏗鏘:

“你們……是我見過的最英武的將士。管休有你們為同袍。今生,足矣。”

“若有來世,管休仍願與諸位,攜手並肩,共浴敵血!”

說完管休有些艱難地擡起手,指指關外方向,又指了指腳下土地:“管某今日有一事將托諸位:別讓外面那群人,汙了管休的安眠地。”

說完管休對著數萬將士緩緩地長揖到底。再擡頭,管休臉色已經一片慘白。

底下成片成片的士兵眼光水汪地看著管休,臉顯茫然,像是被家長拋棄的迷路的孩子。不少年齡小的已經有哭出聲的,其中一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孩子仰臉看著管休,聲音無助:“大人,您不要我們了嗎?您要拋下我們了嗎?”

管休身子僵了僵,轉身看著應興等人平靜地說道:

“我死後,不必歸葬潁川。”

“就在這居庸關前,以後日夜,我陪著你們。我想親眼看著你們驅逐外寇,安定江山。”

應興等人驟然睜大了眼睛。應興更是緊緊地握住了拳頭:潁川,恐怕除了子龍將軍沒人知道那裏對將軍來說意味著什麽。那裏生他,養他,有他十幾年未見的家人,有他曾心*的姑娘,甚至還有他曾經送信托付的人。可是如今卻……

應興轉頭看向轅門,頭一次怨恨徐州離幽州的距離,怎麽就這麽遠,文勇那小子怎麽就這麽慢?怎麽還不把子龍將軍請來?

管休說完這些,底下的人就一下子沈默了聲音,卻只是片刻,哭聲就驟然變大。

管休強撐著身子,把一只手搭在了王毅肩上,用另一只手沖著將士們搖了搖,做了個輕描淡寫的告別姿勢,然後就由著王毅緩緩地把他攙扶下陣臺。

當天子夜的時候,居庸關南門被半夜叩響,日夜兼程,一身風塵仆仆的趙雲總算在管休離世前趕來了居庸關,只是當他急火火地走到管休榻前時,管休已經進入彌留時候。

許是天有不忍,趙雲聲音哽咽地在他榻前喚了幾聲的兄長後,管休終於是睜開了眼睛,雙目迷蒙地看了看趙雲,輕笑著嘆了口氣:“文勇……終於……還是去請你了呀。”

趙雲死命地點點頭。

“倒是兄長對你不住……又把你拉回來了。”

趙雲默著聲,又狠狠地搖頭。

“子龍,為兄……托你三件事。”

“兄長你說。”趙雲聲音低啞,語氣沈沈。

“王賁他……”

“我看著。必不讓他辜負兄長一片心血。”

“你嫂子和迪兒……”

“嫂子我視若親姐。迪兒,我視為己出。”

管休點了點頭,松口氣後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:“如果……你能找到他們的話……”

趙雲楞了楞,有些不明白管休所言。管休已經疲累地張不開口,只是指了指北方,眼睛期待地看著趙雲。

趙雲神色鄭重:“趙雲在此立誓:有趙雲一日,必然不讓任何外寇踏足關內一步!”

管休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,臉上帶了一絲解脫地笑。聲音極其輕微使得趙雲不得不把耳朵湊到跟前才能聽清他的話。

他說:“愚兄平生三憾。

“一憾,不能親眼看到外寇平息,天下一統。”

“二憾……未能看迪兒長大……我曾答應他……要檢查他的功課的……”

“三憾……三憾呀……不能親眼……看……看……她過得……”

管休話到一半,就沒了聲響,趙雲驚恐地轉過頭,看向管休。卻發現管休臉上浮現出一種很飄渺的笑意,像是想起什麽一樣,緩緩地合上了眼睛。

趙雲偏過頭,忍耐多時的眼淚終於滑落。良久後,他才聽到自己聲音沙啞地吩咐道:“中郎將管休逝。傳令:三軍批孝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對於管休,我只能說:我寫他們的性格,但是他們的命運在他們自己手裏。

不行,就算這樣安慰我自己,我還是得去哭一場,發洩一下我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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